
1975年5月初的一天,我正在工作室值班。领导通知我,要我与其他十多位来自不同单位的战友,去海南岛乐东黎族自治县的尖峰岭,参加该地部队的军事训练工作,此事距今已过去了47年。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就在昨天。
当时,听说去海南岛要乘船经琼州海峡,能见到真正的大海我就非常高兴。因为我来广东已十来年了,不是在东莞的樟木头,就是在广州北郊的太和。虽去过南澳、阳江、汕头等地,那也只是到了海边,还没有机会见到过大海。大海的广阔,海浪的威武,海鸥的美丽,曾多少次徘徊在我梦里。
我们吃完早餐,背上背包,登上军用卡车,前往广州。当天上午约九点钟,到达位于广州珠江的一个港口。我们在港口等候了一个多小时,才登上了驳船,经驳船转运到停靠在黄埔港的海船上。
我们登上了去海南岛海口市秀英港的大船。据说:“秀英港建于1936年,是海南岛第一座人工混凝土结构的码头,长43米。解放前,受战争影响码头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。解放后,国家从1952年开始,进行了修复和扩建,新建了3000吨级泊位和港口仓库,不断完善了相关装卸机械和其他配套设设,提高了港口的吞吐能力。”
我们的铺位在甲板上的一个大舱里。这个大舱有10多个床,分上下铺,好像可以住20多人。床是一排一排摆放的,中间有走廊隔开。奇怪的是每人的床头还挂了一个帆布桶。我的铺位在上铺。
中午11点多,船缓缓地开动了。船头甲板上设有餐厅,乘客们开始涌向餐厅吃午餐。虽然餐厅很大,此时还是显得有些拥挤。船上的伙食不错,我们吃得很满意。午饭后,我们在甲板上散步,观看起伏翻滚的海浪,翱翔的海鸥。站在甲板上忍不住放声高呼,大海呀,我终于见到了你的伟大壮观了。
船,慢慢地向大海中间驶去,这时可以明显地看到两种颜色的水。珠江口流出的水和海水之间有一条颜色分明的分界线。江水略带黄色,海水特蓝。
整个下午,我和几个第一次见到大海的战友,抑制不住乘船观大海的激动,不是站在甲板上一会儿仰望蓝天白云,一会儿俯视滚滚海浪,感受海浪将船摇晃起伏的惬意,就是参观船的各个部位和不同的船舱。大部分乘客怕晕船,早早地就躺在床上了。
晚餐时间,餐厅里空荡荡的,就餐的人很少。乘客们都晕乎乎地睡在床上不想吃。餐厅里就我们几个战友,坐在桌边享受船上提供的美味晚餐。
晚上,船上还为乘客放映电影。电影场设在船的统舱即船的底层。我和另外几个战友还去看了一场电影。看完电影回到甲板上,这时的风浪很大。要抓住船上的扶手,才能低一脚高一脚地向前走。
我艰难地走到自己的船舱内,同舱的乘客都躺在了铺位上,一般都没睡着。很多人都因晕船感到不舒服,有的人还抱着帆布桶呕吐。原来每个床头挂个帆布桶是给晕船乘客呕吐时用的。
我铺位周边的乘客虽有晕船的,但没有呕吐的。折腾了一天的我,这时也很累了。躺在床上不久,我就进入了梦乡,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早晨。
第二天的清早,我们来到甲板上看日出。因海浪的原因,太阳好像一下从海浪底下跳了上来,照亮了天空和大海,场景十分壮观。
在船上吃完早餐后,收拾背包和行李作下船的准备。九点多,船靠海口秀英港码头。我们下船后,坐上了海南军区派来接我们的车。车把我们送到了海南军区招待所。因为从海口去乐东的班车是第二天早上开,我们只好在招待所住一晚。
在招待所住下后,我们结伴去海口街上逛了逛。5月的海口,天气很热,太阳嗮死人。海口市内柏油路不多,大部分是沙石路,还有牛车走的沙子路。
我们逛街时,见到与我们同船的地方群众从码头走来,有的背着行李,有的抱着小孩,显得很疲惫。这时,他们还没有找到住处。当时的海口很落后,住宿的地方不多。特别遇到台风时,船停开,很多人只能在街边过夜。
次日起来吃完早餐,我们就从海南军区招待所赶到在海口汽车站,搭乘从海口开往乐东的班车。班车走的是中线,也有人说是西线。据说从海口到乐东大慨两百多公里。
公路是沙石泥巴路,车开在路上,扬起一路灰尘。那时的客车没有空调,车窗是打开的。特别是两车相会或有车超车时,扬起的一路灰尘也随风灌进了车厢,坐在车内的每个乘客都是灰头土脸,一身泥灰。
路途中既没有服务站也没有公共厕所。司机约两个小时在公路边停一次车让乘客们撒尿。男乘客站在车头前撒尿,女乘客集中在车尾撒尿,也有海南妇女,随便找个地方,裙子像撒网一样往地上一蹲,尿就撒完了。

客车一路经过澄迈、临高、儋州、昌江、东方。我们还时不时地看到牛车慢悠悠地在路边走。在东方这里休息后,好像是部队派卡车将我们接上了尖峰岭。
军用卡车也就是当时部队常用的解放牌卡车。车行驶在尖峰岭的盘山公路上,路的一边是山,另一边是悬崖峭壁,万丈深渊。站在没有遮挡的解放牌卡车车厢边往山下一看,非常恐怖,非常吓人,腿都发抖。
车爬到半山腰,转一个急弯进入一个被前来接我们的战友戏称为黑风口的地方,有了耳鸣的感觉。车一直顺山路往上爬,也不知爬了多久,终于到达了部队驻地。
这里环境不错,四周群山环抱,古树参天,白云缭绕,犹似仙境。尖峰岭主峰海拔有1405米,部队驻地约千米左右。部队营房是青一色砖瓦房,宿舍全是双人间,看起来很不错。
好山有好水,这里水资源很丰富,富含多种矿物质的山泉水。刚到山上喝这水有点不习惯,肚子有点咕咕响。时间长习惯了就好了。用这里的山泉水洗头发是不要用洗发水的,用了洗发水头发反而会很硬。
这里没有自来水,随便在哪里挖口2—3米深的井,就有用之不竭的优质山泉水。但用井水也有不好之处,因水井没有井盖,刮台风、下大雨时容易污染井水。后来,部队领导设计了一套自制自来水的方案,即在山顶建一座水塔,将水井里的水抽进水塔里,再将水井和水塔都密封好。用水之处都装上水管和水龙头。从此以后,部队用水既清洁卫生,又安全方便。我也亲自参加了搬石料砌水塔的劳动。
部队营房前后都种植了很多香蕉树,木瓜树、和菠萝蜜树。水果很丰富,不用去山下买。吃菠萝蜜很粘手,边吃边用水洗手。
营房对面的两山之间是一片很平缓的山沟地。部队的干部战士通过多年辛勤劳动,开垦出了大片菜地,蔬菜基本做到了自给。
部队驻地,山峦环抱,白云缭绕,古树参天,泉水叮咚、宛如人间仙境,周边几十里内渺无人烟。如果你在这里住久了,就有了另一番感觉。不仅有与世隔绝的寂寞感,还因山高林密、云雾缭绕、环境湿气重、蚊虫多,日照不足,衣服被褥一年四季都是潮潮的而产生的恐惧感。驻守边防海岛高山的部队要经常换防这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。
在这里我见到过猴和熊。一次是在晚饭后,我沿着山上的公路慢跑,离开营区约2里处的路边树上就有大大小小的几只猴子,在山坳处的路边,还有一只小熊横过公路,钻进了树林。另一次是晚上9点多钟,我约战友石兴球和徐松柏去拿藏在一个小防空洞的香蕉。一星期前,我们曾将几把刚从树上割下来、尚未熟透的香蕉放这洞里,外面盖上苦楝树的树叶。当我们打着手电筒,走到离洞口约7---8米的地方,就看到一只小熊正在洞口吃香蕉。我们没有打扰它 ,不约而同地选择默默地离开这里,让小熊独自享受一顿香蕉大餐。
海南岛的蚂蝗是出了名的厉害,没来之前我就听说过。这里不论是水沟里,草地上还是树上,都有蚂蝗。水里的蚂蝗叮你一下,3个月都不得好,又痒又痛不结痂, 还一直流血。
有一个星期天,石兴球约了我,还有徐松柏,刘云祥,以及另外三个战友,共7个人,一起去一个因泥石流而遗弃的海军雷达站营地。石兴球说,那里有很多菠萝蜜和香蕉,现在无人管,我们去收点回来。出发时,我们带着事先准备好的砍刀、绳索、提袋等物品,兴冲冲地前往目的地。
我们沿着山路,七弯八拐地走了一个多小时,来到了被泥石流冲断了的公路处。泥石流的威力很大,半座山垮下来,公路全冲掉了。冲下来的泥石将两山之间形成的河谷堵塞。我们艰难地从河谷的堵塞物上过去,再回到原来的公路上。顺着公路走到一段背阳的地方,公路上铺路的沙石上长满了会动的小草。我喊石兴球看看是什么东西。石兴球一看、就大喊一声,“有山蚂蝗,快跑!”。我们几个连忙跑到河谷上,每人找一块1平米见方的大石头,把身上的衣裤、鞋袜帽等全脱下放在石块上,再仔仔细细地查看有没有蚂蝗沾在上面。我们每人都确认身上没有蚂蝗后,才穿好衣服、一无所获地打道回府。

在这里住久了,总想到山外看看。特别是海南岛的木棉,是一大特产。木棉树笔直笔直的、长得很高,开的花非常鲜艳漂亮,结出的木棉如同棉花一样,是做枕芯填充物最佳物料。木棉做的枕芯用久了也不结板、透气。既然我们到了海南,多少也得买点回去。
一个星期天早上,我们做足了准备、水壶里灌满了水,挎包里装满了包子、黄瓜等等食品。我们顺着山上的一条小路往山下去。虽说是小路,其实也称不上路,满地是杂草和灌木等,几呼是滚着往下走的。
我们走到半山腰时,突然闻到一股腥臭味,继续往前走,见到一群黎族妇女。原来腥臭气味是从这群妇女身上散发出来的,她们身着短短的没有钮扣而是带子系起的黑色衣服,露出肚皮、下着黑裙,皮肤如同湖南湘西腊肉一样,黝黑黝黑的。顺路一排站着,鞠着躬,当我们从她们前面走过时,她们齐呼“老爷好”。
我们原以为山下就是位于乐东县黄流镇金鸡岭的莺歌海盐场。据说莺歌海盐场是中国南方最大的海盐场。我们来到山下,看到的一切让我们惊呆了。这里是一片沙漠地,长满了2米来高的灌木,长得高的树是树干上长满刺的木棉树。走了一个多小时,也没能走出这片长满灌木的沙漠地,我们迷路了,分不清东、南、西、北。
中午时分,我们到了一条小溪边,坐在溪边,吃完午餐。真是天无绝人之路,在这无奈之时,我们突然见到远处有个人沿溪边向我们走来。等他走近才看清他是一位汉人,会说普通话。他见我们是解放军,就很热心地和我们交谈起来。他告诉我们,他要去前面一个朋友家喝喜酒。我们告诉他,我们迷路了。我们本想去附近村里买木棉,现在不行了,要去尖峰岭林场乘车回部队。他说:他带我们走一段路,然后分手。我们再继续向前走,前面有一个村庄,可以在村庄休息一下,然后继续往前走2里路就到了上尖峰岭林场的公路。
我们与他走了一个多小时后就分手了,按他说的继续往前走。走了近2个小时才遇到黎族村子。村里的房屋都是人字型的茅草棚,草棚里很暗,站在草棚门口,看不到草棚里的东西。
村边有一片椰树林,坐着几个黎族妇女,因语言不通,我们无法与她们沟通。我们水壶里的水早就喝完了,这时口干舌燥,很想喝水。
我们对着黎族妇女打着手势,指着椰子树上的椰子,做着喝椰子水的手势。黎族妇女看懂了我们的手势,其中一个非常利索地爬到椰子树上,拿着刀对着一颗小的椰子要砍,我们在树下摇摇手,指了指旁边一颗大的。树下的黎族妇女们也嚷起来并摇手。我们也不懂她们的意思,坚持指着那颗大椰子。树上的黎族妇女挥刀一砍,椰子掉下来了。树下的一个黎族妇女用刀砍这颗椰子,椰子里没有椰子汁。
正好在这时村长的女儿来了,她约17岁左右,一身汉族打扮,在县城读书,会说普通话。她告诉我们:大的椰子还没熟透,里面没有椰子汁。小点的,椰子外壳现微黄的,就熟了,里面有椰子汁。按照村长女儿说的,几个黎族妇女又从树上砍下来二十几个椰子。在这里,椰子汁让我们喝了过够。
村长还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坐,我们说明了还要赶路回部队的情况。他告诉我们如何如何走后,我们就沿着他说路线朝公路走去。约黄昏时,我们才走到公路边,搭乘了一辆去尖峰岭林场的卡车,然后请林场领导派车送我们到部队驻地。
我们在海南尖峰岭大慨住了将近半年,于10月回到广州。时间虽不长,但留下了深刻的记忆,至今难忘!
作者:黄长庚